第十章 越过大西洋的电缆
新的节奏
在人类这种特殊生物踏上地球的千百万年间,除了奔跑的马、滚动的车轮、划桨的船或扬风的帆船之外,地球上还没有出现速度更高的连续运动。在世界历史上所记载的一切技术进步,都未能明显提高运动的节律。华伦斯坦军队的行进速度并不比恺撒大帝的军团迅速,拿破仑的军队也并不比成吉思汗的骑兵快。纳尔逊的三桅战舰与维金人的海盗船和腓尼基人的商船相比,只是快一点点。18世纪的歌德旅行时并不比世纪之初的使徒保罗舒服得多和迅速得多。拜伦爵士61在他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中每天走过的路程也不比奥维德62流放到黑海东岸时所走的路程多。国与国在空间、时间上的距离,罗马帝国时代和拿破仑时代是相同的,并没有缩短。人们的意志仍然无法战胜物质的抗拒。
直到19世纪,地球上速度的节律和极限才得到根本性改变。在19世纪的头十年和20年代,国家与国家间、各族人民间的往来速度就已大大超过了以往几个世纪。有了火车和轮船后,从前需要数天的路程,一天之内就能完成;从前要走无数小时的路,只要几刻钟甚至几分钟就能解决。然而,尽管这种火车和轮船带来的新速度让当时的人们无比自豪,但这种发明还属于可以理解的范围—这类运输工具无非是将迄今为止已有的速度提升到五倍、十倍、二十倍,它们的外观和内容仍然是能够捉摸的,所创造的所谓奇迹也是可以解释的。但当电气设备首次出现的时候,它们所产生的效果就完全无法预料了。电—这个赫克勒斯63,当还在摇篮时期就推翻了此前的一切定律,破坏了一切原来行之有效的标准。电报的最初效果给当时的人们带来的惊奇心情,我们这些后来者无论如何都是体验不到的。正是这种小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电火花—它昨天还只是莱顿瓶里发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只能产生手指节骨那么一英寸长的电花,现在竟然能越过陆地、高山和所有的大洲。一个几乎还没有想好的念头、一个墨迹还未干的字,就能在一秒钟内被几千里外的地方所获悉、读到和了解。这种昨天还只是实验室里玩具般的仪器—刚刚能够通过摩擦玻璃片吸住一些小纸片,现在竟然获得了比人的体力要大几百万倍乃至几亿倍的力量和速度,它能够照亮街道和房屋、驱动有轨电车,并且像精灵一般能在空中倏然飘过。这使当时的人们惊愕不已,振奋不已。电的发现,让空间和时间的关系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具决定性的变化。
1837年在世界历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就在这一年,以往彼此隔绝的人类通过电报第一次同时获知了世界上发生的事,可惜的是,我们的教科书中很少提到这一年,而总是不惜笔墨地去叙述国家间的战争和军事将领们的胜利,然而,这才是人类真正的胜利—因为这是人类共同的胜利。就广泛的心理影响而言,近代史上再也找不到哪一个日期能与电报发明所带来的划时代意义相比拟。自从在阿姆斯特丹、那不勒斯、里斯本、莫斯科发生的事能在同一时间让巴黎知道之后,世界的面貌有了根本的变化。只需再迈出最后一步,就能把其他各洲也纳入到这庞大的联系之中,进而创造一种全人类的共同意识。
然而,这种最后的统一还面临着一个障碍:二十多年来,被重重大洋隔绝的国家还依然没有电信联系。在陆地,电线杆子上的电报电线在绝缘的瓷瓶的“保护”下,电流才可以毫无阻碍地传送,而海水却能导散电流。在水中铺设电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能够发明一种能使铜丝和铁丝在水中绝缘的物质。
幸亏随着时代的进步,一种非常有效的物质诞生了。在发明电报的短短几年之后,一种可以使电线在水中绝缘的特效材料—古塔胶就被发现了。于是将欧洲大陆对岸最重要的国家—英国和欧洲大陆连接起来变成了现实。一位名叫布雷特的工程师在当时铺设了第一条海底电缆—此后,布莱里奥在同一位置驾驶一架飞机第一次飞越海峡—只是因为一个笨蛋干了一件蠢事,这件眼看就要成功的事不幸流产:一个叫布伦的渔民将已经铺设好的电缆当成了一条特大的海鳗而捞了出来。不过,第二次试验终于在1851年11月13日获得了成功:英国和欧洲大陆联系在一起了。从此,欧洲真正成为了欧洲,就如同一个人—用一个心脏、一个大脑同时经历着时代的一切变化。
十年时间在人类发展史上就像眼睛一眨,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年人类取得了巨大的成果。毫无疑问,在当时它唤起了那一代人的无限勇气。人们紧接着的一切试验也相继都获得了成功,而且速度像梦一般的快。只有几年的工夫,英格兰和那边的爱尔兰,瑞典和丹麦,科西嘉和欧洲大陆,都建立起了电报联系。与此同时,人们已经开始酝酿把埃及和印度也同欧洲的电报网联系起来。
然而,世界上另一个大洲、恰恰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洲—美洲在这时还被排斥在外。因为无论是太平洋还是大西洋,它们都是如此的浩瀚,一根电线是怎么也跨越不了这样两个大洋的,而要在茫茫大海上设立中间站也根本是不可能的。在电发明的伊始,各种因素尚未为人所知—海洋的深度尚未测出,人们对海洋的地质结构也只是大致了解。电线在这样的深度进行铺设,能否承受得住海水的压力,对此人们还没有进行过试验。就算从技术的角度看,将这样一条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电缆在这样的深度铺设是可能的,那么,又从哪里找到这样一艘巨船来运送这两千海里长的由铜和铁合成的电缆呢?又从哪里弄到这样大功率的发电机能把电流不间断地输送过这么长的距离呢?要知道,连轮船至少也得横渡两三个星期才能到达对岸。在当时,所有的这些条件都不具备。况且人们还不清楚大洋深处的磁场是否会引起电流失散。当时也没有绝对可靠的绝缘材料,也没有精确的测量仪器……此刻,人们仅仅知道电的最初定律。
当有人刚提出这项横越大洋的电缆计划时,有不少学者激烈反对,摆摆手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纵然是当时最有魄力的技术专家,也说:“也许将来能办到吧。”就是莫尔斯本人—电报能够广泛采用归功于他的伟大发明—也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冒险。但他预言,如果横越大西洋的电缆能够铺设成功,那将是本世纪最显赫的壮举。
正当学者们普遍迟疑犹豫的时候,一个并非学者出身的人靠着自身淳朴的勇气推动了这项计划。而像大多数情况一样,这次也是偶然的巧遇。
1854年,一位叫做吉斯博恩纳的英国工程师为了能提前数日获知船只航行的消息,决定铺设一条从纽约通往美洲纽芬兰的海底电缆,但因为他的财源已告枯竭,所以工程不得不在中途停止,此后他就前往纽约寻找金融家们的支持。纯属偶然的机会—世界上许多的丰功伟绩都是巧遇而产生的—他在纽约遇到了一个叫做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的青年,这位传教士的儿子经商很成功,腰缠万贯,虽然风茂年华,却早已是一个殷实的富豪,当时正隐居在家。然而,长期无所事事让他很空虚,旺盛的精力无以寄托。
吉斯博恩纳想争取这位赋闲的菲尔德的帮助,以便铺设完从纽约到纽芬兰的电缆。但菲尔德既非技师又非专家—人们或许会说:幸亏他什么也不是,他对电一窍不通,也从没见过什么电缆。然而,这位传教士的儿子有着美国人富于冒险的精神和美国人对信念的执著。在这位专业工程师吉斯博恩纳还着眼于直接的目标—将纽约和纽芬兰连接起来时,这个充满灵感的年轻人却已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在把纽芬兰连接上之后随即通过海底电缆把爱尔兰也联系起来呢?于是菲尔德立刻决定要以排除万难的决心着手进行,从那时起他毅然决然地为实现这一事业奉献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所有的财产。在那几年里,菲尔德横渡大西洋往返两大洲之间达三十一次。决定性的火苗就这样被点燃了,从而使创造奇迹的新的电的力量和生活中最强有力的动力—人的意志结合了起来,由此产生了爆炸性的力量。一个个体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同时使命也找到了它需要的人。所以说,一桩奇迹抑或一项非凡事业要获得成功,人对这一奇迹本身的信念通常是占第一位的。
筹备
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以难以置信的精力投入到了这一事业。他同所有的专家建立了联系,并恳请相关政府给予开发权,后来为了筹措必要的资金,菲尔德在欧美两洲举行了一场征集活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人内心的信念是如此执著,他对电是一种创造奇迹的力量所抱有的信心是如此坚定,以至于他所发出的冲击力竟是如此巨大和强烈。几天之内,他就在英国完成了三十五万英镑的原始资本的认购。其实,只要把曼彻斯特、利物浦和伦敦的这些最有钱的商人邀集在一起,就足够创办这家电报建设和维修公司了。可是在认购股份者的名单上还出现了萨克雷和拜伦夫人的名字—而他们完全没有商业目的,仅仅是为了促进事业的发展,只是出于道义上的热忱。在那史蒂芬孙64、布鲁内尔等伟大的工程师存在的时代,对一切技术和机器的乐观主义始终充溢在英国。为一项完全幻想的冒险计划要筹措一笔巨款,只需一声号召,就会有人贷款,作为个人的终身年金的基金—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形象地说明当时的那种乐观主义了。
难以想象的是,在这项计划的伊始,唯一有把握的也就是这笔铺设电缆所需的估计费用。至于技术上究竟该如何开展,没有任何先例可循—类似这样规模的工程直至19世纪还从没有人设想过和计划过。
要铺设一条横跨大西洋的电缆,绝不像在多佛65和加莱66之间铺设水下电线那么简单。在那里铺设水线只需从一艘普通明轮汽船的露天甲板上卷一条三十至四十英里长的电线就行了。而要把又粗又重的电缆沉进大洋,就如同从绞盘上松下锚链。在海峡铺设水下电线,人们可以静静地等待特别风平浪静的一天—因为人们已十分了解那里的海底深度,海峡的此岸和彼岸又始终都在视线之内,能够避免任何危险的意外。在那里铺设水线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能顺顺利利地完成。而铺设一根横越大西洋的电缆至少也得持续航行三个星期,这期间,比海峡水线重一百倍和长一百倍的电缆的卷筒就再不能放在露天的甲板上了,更何况还有各种难以预料的恶劣天气。
此外,当时也没有一艘巨船的货舱能容得下这由铁、铜、古塔胶合成的庞然电缆。当时也没有一艘船能承载如此的重量,所以至少要两艘船,并且这两艘主力船必须有其他船只伴随,以准确地保持两船在最短的航线之内以及遇到意外时能得到救援。为此英国政府提供了它的最大战舰之一—塞瓦斯托波尔战役中的旗舰“阿伽门农”号;美国政府也提供了五千吨级的三桅战舰—“尼亚加拉”号(这是当时最大的吨位了)。但为了在船体内藏得下那要把两大洲联系起来的电缆的各一半,这两艘船必须首先进行特殊的改建。毫无疑问,电缆本身仍是这项工程的主要问题。这条联系世界两大洲的没有尽头的脐带对技术的要求简直就是不堪设想。这条电缆必须像钢索一样坚结实、不能断裂,同时必须相当柔软,以便能够轻易地进行铺设;它必须经受得起任何重量、任何压力,同时卷起来又像丝绸一样光滑;它必须是实心的,可又不能塞得太满;它必须坚固,又必须十分精密,以便最微弱的电流也能传送到两千海里以外。在这条巨大无比的电缆上,不管在什么地方,哪怕只是一点点裂缝、一点点不平整,都会破坏整条线路上的传送工作。
可歌可泣的是仍然有人敢干!几家工厂不分日夜地制造着这种电缆。铁和铜的矿冶厂都在围着这一根电缆转。为了替这根看不见尽头的电缆制造古塔胶保护层,所有的橡胶树林都得流淌乳胶汁。关于这项工程的浩大,有个比方再形象不过了:电缆里36.7万英里长的单股铜铁丝能够绕地球13圈,如果将此连成一根线,可以把地球和月球连接起来。自《圣经》上记载通天塔以来,人类没有敢想过比它更宏伟的工程。
出发
铺设电缆用的笨重的新机器已准备就绪。这些新设计的机器上都配有刹车和倒转装置,可以连续工作三周,不停地将电缆沉放进大西洋深处。为了在铺设过程中始终监测电流是否中断,包括莫尔斯本人在内的最优秀的电气和技术专家都集中在船上。新闻记者和画家们也都聚集到了船上,为的是能用语言和画笔记录这一自哥伦布和麦哲伦以来最振奋人心的远航。
出发前的一切工作都已准备就绪。虽然怀疑论者至今仍占着多数,但全英国公众的兴趣已经浓厚地转到了这一壮举上来。1857年8月5日,在位于爱尔兰瓦伦西亚一个小海港,上百条舢板和小船团团围住了这支前去铺设海底电缆的船队,为的是能目睹这一具有世纪意义的时刻,亲眼看一看人类如何用小船把电缆的一端接驳到海岸上、固定在欧洲大地上。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就在所难免了。政府派出代表,献上贺词。一位神父用他感人的话语祈求上帝保佑这一伟大的冒险行动,“啊,永恒的主……天空因你而湛蓝,海潮受你主宰,风浪全听你的召唤,祈求你以慈悲之心关照你忠实的仆人们……在完成这项旷世工程的过程中,为我们排解一切可能遇到的灾难险阻。”接着,聚集在岸边和海面的成千上万只手和帽子向船队挥动,陆地的边界渐渐变得模糊。人类最大胆的梦想之一正变为现实。
失败
原本计划“阿伽门农”号和“尼亚加拉”号各自运载着电缆的一半,驶往大西洋中部的约定地点,在那里先把两半的电线接上,然后,一艘船朝东驶向爱尔兰,另一艘船朝西驶向纽芬兰。但是首次试验就把全部昂贵的电缆都用上,未免有些太冒失,因为当时还不能确定,从海底传来的电报信号经过如此漫长的距离之后还能否继续保持正常。于是,最后决定先从大陆开始铺设第一段线路。
从大陆到大西洋中部的电缆铺设任务交给了“尼亚加拉”号。美国三桅战舰“尼亚加拉”号一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向预定的方向驶去,一边又像蜘蛛似的从庞大的货舱内不停地向后面放线。铺设机在甲板上慢腾腾地发出极有节奏的嘎嘎声,就像锚链从绞盘上向下沉进水底时发出的声音一样,海员们都非常熟悉。几小时之后,船上的人不再注意这种有规律的碾磨似的声音,就像不注意自己心脏的跳动一样。
船越驶越远,电缆不停歇地沉入大海。这次冒险行动似乎一点都不惊险。只是在特别舱室里坐着的电学专家,在仔细倾听,不断地和爱尔兰的陆地上交换着信号。让人奇怪的是,虽然早已望不见海岸,但水底电缆传来的电报信号却依然十分清晰,就如同是从欧洲的一个城市传往另一个城市。船已经离开了浅水区,也穿过了爱尔兰后面所谓的深海高地,这根金属粗线始终不停地从龙骨后面沉入海底,犹如从沙漏里流下来的沙,同时清晰地发出信号和接收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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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缆已经铺设了三百三十五海里,已经比多佛到加莱的水线距离长了十倍多,最开始没有把握的五天五夜安然地过去了。到了第六个晚上,8月11日的晚上,菲尔德已就寝,连续几日来的工作和兴奋让他非常疲惫了,是该休息一下了。就在这时,往日那嘎嘎的绞盘声突然停止了,发生了什么事?船上所有的人一下子都醒了,着急忙慌地一股脑儿全涌到了甲板上。大家发现放缆机的出口处已经空空如也。电缆突然从绞盘上滑落了下去,想要马上找到那扯断的一头,是不可能的;想要现在找到掉下深水的那一头,并重新捞上来,更是不可能。意外事故就这样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技术失误毁掉了几年的工作。这些出发时获得英雄般待遇的人现在要作为失败者回到英国。此刻,信号突然沉寂的坏消息早已在英国传开。
再次失败
唯一不动摇的人是菲尔德,他是英雄也是商人,他正在盘算一笔账。损失了什么呢?三百多海里长的电缆,约十万英镑的股本。而更让他心情颓唐的,是那无法弥补的一年之久的时间—因为只有夏季才能有出航的好天气,可今年的夏季已经过去了大半。然而,在另一张纸上他又记下一笔不小的收获,在这第一次试验中他们获得了许多实践经验—电缆本身证明是可用的,电缆应该卷起来收拾好,为下一次出征备用。但放缆机必须进行改装,这次试验电缆倒霉地折断,根源就是放缆机出了问题。
就这样等待和准备的一年又过去了。1858年6月10日,带着新的勇气,载着旧的电缆,两艘船再次出发。由于首次航行时水里传来的电报信号非常清晰,所以这一次还是采用了原来的旧方案:从大西洋中部开始,分头向两岸铺设电缆。这次新航行的头几天平平常常地过去了。因为到了第七天才会在预先计划好的地点开始铺设电缆,正式的工作才算开始。而在此之前,所有的人就像乘船兜风,或者说看上去是这样,放缆机停在那里没有工作,船上的水手们都在休息,欣赏这美好的天气,正是晴空万里,风平浪静的日子,大海此刻似乎显得也太平静了。
到了第三天,“阿伽门农”号船长开始有点暗暗不安了:气压计上的水银柱正在以令人胆战的速度下降,预示着一场特大暴风雨正在逼近。
事实上,第四天暴风雨真的就来了,像这样的暴风雨,连大西洋上最老练的水手也难得一见。而这样的飓风骤雨恰恰就让这艘英国铺缆船给遇上了,真是倒霉透顶。“阿伽门农”号原是英国海军的旗舰,是一艘装备精良的船,曾在海洋上和战争中经历过最严峻的考验,本来像这样的恶劣天气对它来说算不得什么。然而不幸的是,为了铺设电缆,这艘船已经进行了彻底的改装,以使船舱能负载巨大的重量。但现在这艘船又不同于货轮,在一艘货轮上,重量会均匀地分布在各个船舱,但这艘船上,巨大电缆的全部重量都集中到了船中央,船头只承受一部分重量。于是,一个更为严重的后果产生了:船每颠簸一次,摆动都要增加一倍。就这样船一会儿倾斜到左,一会儿倾斜到右,一会儿向前抬,一会儿又向后仰,几乎倾斜得与水面成四十五度角。冲来的巨浪重重地打在甲板上,所有的东西都被击得粉碎。
有一次,巨浪猛烈地撞击,整条船从龙骨到桅杆不停地摇晃,这一灾难使得甲板上的挡煤板坍塌了。一时间,全部煤块像黑色的冰雹一样哗啦啦地向下倾泻下来,石头般坚硬的煤块打向本来已经精疲力竭的水手们。在煤块的倾泻之下,有几个受了伤,另外几个在厨房里的被倒下来的锅炉烫伤。有一名水手在这十天的暴风雨中变得经神错乱。有人已经开始考虑最后一招:把这倒霉的电缆往海里扔一部分。幸亏船长极力反对,他不愿意为此承担责任,而且他这样做也是对的。在经受了各种难以名状的考验之后,“阿伽门农”号总算熬过了十天的狂风巨浪,虽然晚了许多时间,但终于在预先约定的洋面上与其他船只会合,在那里开始铺设电缆。
可是现在才发现,经过持续不断的颠簸,这批宝贵的电缆受到了严重的损坏,有些地方古塔胶保护层磨破了,有些地方乱成一团。尽管如此,船上的人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试了几次,想把这电缆铺下去,可结果是将近二百海里的电缆白白扔掉了,就像废物一样消失在大海之中。就这样,第二次试验又失败了,他们灰溜溜地再次回到英国。
第三次出发
这不幸的消息早已传到了伦敦的股东们的耳朵里。此刻,他们正脸色苍白地等待自己的经理和诈骗者—菲尔德。这两次航行已经消耗掉股本的一半,可什么结果也没有。可想而知,现在大多数人都在说:算了!董事长主张尽量挽回损失,他赞成把那些船舱里剩下的没有用过的电缆取下来,必要时赔本把它们卖掉,他要彻底终止这项荒唐的计划—铺设跨越大洋海底电缆。副董事长也支持他的意见,并递交了书面辞职书,以表明他不愿再和这种怪诞企业继续发生关系。但是,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理想主义的献身精神和坚忍不拔的决心并未因此而动摇。他解释说,这两次什么也没有损失,经过考验,充分证明了电缆本身的性能非常良好,而且船上的电缆足够再进行一次新的试验,现在船员也已雇到,船队已经组成,正因为上次遇到了极端恶劣的天气,所以现在可以指望有一段天气晴朗、风平浪静的日子,只是需要十足的勇气,再一次的勇气!要么现在勇于进行最后的试验,要么永远失去机会。
股东们面面相觑,越来越犹豫不决:难道还把投资的最后一部分继续托付给这个笨蛋?然而,强烈的意志最后还是感染了那些踌躇犹豫的人,最后在菲尔德的促使下,船队终于再次起航。1858年7月17日,不幸的第二次航行过了五个星期之后,船队第三次开离了英国的海港。
重大的事情总是悄无声息地获得成功—这种一再被实践证明了的经验现在再次得到证实。他们这次的起航完全没有人注意:没有隆重的告别宴会;海滩上没有聚集的人群;船队周围没有表示祝愿的小汽艇、舢板;没有人发表贺词;更没有神父的祈祷。这次只悄悄地、怯生生地出航了,像是去进行一次海盗活动似的。但大海这次正非常友好地等候着他们。驶离昆斯敦十一天之后,7月28日,就在约定的这一天,在大西洋中部约定的地点,“阿伽门农”号和“尼亚加拉”号开始了这项伟大的工程。
一幅壮观的场面—两艘船船尾对着船尾,在船与船之间把电缆的两端连接起来。没有任何的仪式,连船上的人也没有对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经历了前几次试验的失败,大家已变得十分厌倦。在两船中间,由铁和铜制成的粗电缆徐徐沉入深海,一直落到大西洋未被测深锤勘探过的海底。接着,两艘船上的人互相挥手,打出旗语告别,美国船驶向美国,英国船驶向英国。两艘船愈离愈远,在望不到边际的大西洋上变成了两个移动的黑点,电缆始终把两艘船联系在一起。有史以来,两艘船能第一次穿越风浪、距离和空间,通过无形的电流相互进行联系。每隔若干小时,一艘船就通过电流信号与从大西洋深处的另一艘船联系,通报铺设电缆的进程,而每一次都能清晰地得到对方的回答:由于天气非常晴朗,他们也铺了同样的距离。就这样,第一天过去了,第二,第三、第四天还是这样地过去。到了8月5日,“尼亚加拉”号终于报告说,它在铺完了将近一千零三十海里的电缆之后,现在已经到达了纽芬兰的特里尼蒂海湾,已经能够望见美洲的海岸了。“阿伽门农”号也同样报告了胜利的喜讯:它也顺利地在深海铺完了一千多海里,也已看到了爱尔兰的海岸。至此,人类已经能够第一次把通话从这个大陆传到另一个大陆—从欧洲传到美洲。不过,关于这一伟大事业已经完成的消息,此刻只有这两艘船上在木头船舱里工作的这几百个人知道,而世界上其他人还都不知道这一创举—这件冒险的事早已被人们忘却了。无论是纽芬兰还是爱尔兰,在沙滩上都没有人等候他们。但是当海底电缆与陆地上的电缆接通的那一刻,全人类必定都会知道他们已经取得了共同的重大胜利。
狂热的欢呼
欢乐的闪电犹如晴天霹雳,燃起了熊熊烈火。8月的最初几天,新大陆和旧大陆几乎在同一个小时获悉电缆铺设成功的消息,它所产生的反响在当时是难以形容的。在英国,就连平日十分谨慎的《泰晤士报》也发表社论:“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来,世界上再也没有发生过比这更重要的事件了,它以无与伦比的方式大大扩展了人类活动的范围。”市中心洋溢着一片欢呼的气氛。但是,英国此时的自豪的喜悦相比在美国的狂热的欢呼,不免显得矜持和含蓄。当消息刚刚传到美国,那里就陷入狂热的欢呼之中。营业的商店随即停顿,街头巷尾挤满了人群,他们在打听、谈论、喧哗。一夜之间,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变成了国家的英雄,人们把他同哥伦布和富兰克林相提并论。纽约全城以及随它之后的上百座其他城市都在震撼、在吼叫,人们期盼着能一睹这位人物的风采,是因为他“自己的决断果敢促使年轻的美洲与古老的世界缔结了良缘”。然而,此时的热情并没有达到最高潮,因为目前传来的还只是一个简单的消息:电缆已经铺好。这根电缆果真可以通话吗?这件事真的成功了吗?于是出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场面:全城的人们、全国的人们都在等待着、悉心倾听着大洋彼岸传来的第一句话,一句话就足够了。他们知道,一旦可以通话,英国女王就会率先发来贺电,他们一刻不停地等待着,等待着女王的贺电,心情变得越来越焦急。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去,恰恰在此时,从纽约通往纽芬兰的电缆不幸发生了意外故障,直到8月16日晚上,万众企盼的维多利亚女王的贺电才传到纽约。
这条盼望已久的消息来得太晚了,以至于报纸无法进行正式的报道,消息只好直接发到各个电报局和编辑部,顷刻之间,人潮如涌。人们兴奋地聚集在一起,报童们要非常用力才能挤过人群,有的撕破了衣服,有的擦伤了皮肤。贺电在剧场、在餐厅,在所有的场合宣读开了。为什么电报会比那艘最快的船早到好几天?千万的普通民众此时还不能理解,他们纷纷拥到了布鲁克林的港口,去迎接在和平时期取得胜利的、英勇的“尼亚加拉”号。8月17日,女王贺电传来的第二天,报纸用了特大号字的醒目标题来欢呼这一胜利:“电缆传送成功”、“全城轰动”、“普天同庆的时刻”、“人人欣喜若狂”。
这的确是史无前例的胜利,自从地球上开始有了思想以来,还没有过这种情况:一个想法能够在同一时间内以同样的速度飞越大洋。为了宣告美国总统已经给英国女王回电,欢呼的礼炮鸣了一百响。现在再不会有人敢怀疑了,到了晚上,纽约和其他所有的城市都是一片通明,沉浸在万盏灯火和火炬的光亮之中,每扇窗户都是亮的。此刻,即便是市政大厅屋顶着了火,似乎也难以妨碍他们内心的欢愉,因为明天又有新的喜悦。“尼亚加拉”号将要到达,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这个伟大的万人仰慕的英雄将要出现!在胜利的欢呼中,剩下的电缆被拖着穿过市中心,全体船员受到了英雄般的款待。现在,从太平洋到墨西哥湾,每一座城市每天每日都在重复这种欢庆的情景,就好像美洲在第二次庆祝自己被发现的节日。
但是这场面远远不够!庆祝的队伍还应该更加壮观,要成为新大陆迄今有过的最最盛大的队伍。8月31日,经过了两星期的准备,全城举行了隆重的庆祝活动,这一次只为一个人—名不见经传的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自从有帝王和统帅们以来,还没有一个胜利者能被他的人民这样庆祝。那一天秋高气爽,一支望不到头的游行队伍用了六个小时的时间从城市的这头走到另一头。走在最前面的是军队,他们高举着旗帜,铿锵有力地穿过彩旗飘扬的街道,紧随其后的是军乐团、歌咏队、男声合唱团、学校师生、消防队、退役军人—队伍似乎没有尽头。凡是能欢呼的都在欢呼,凡是能参加游行的都在参加,凡是能唱歌的都在唱歌。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如同一位凯旋的古代统帅坐在第一辆四驾马车上,“尼亚加拉”号的指挥官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第三辆马车上是美国总统,后面的是市长们、官员们、教授们。接着是接连不断的宴会、讲话、火炬游行,礼炮在轰鸣,教堂的钟声在敲响。一次又一次的欢呼让这个新的哥伦布、空间的战胜者、两个世界的统一者—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心醉神迷,在此时此刻他就是美国最受崇拜的、最光荣的人物。
沉重的十字架
那一天,上百万人在喧哗、在欢呼。然而,在这一片欢庆之中,有一个声音、而且是最最重要的声音令人注目地沉默了,那就是海底传来的电报。说不定在欢呼声中,菲尔德已经知道了这个可怕的事实:恰好就在这一天大西洋那边的电缆停止了工作,而前几天传来的信号也已混乱不清、几乎不能辨认,就像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的最后喘息,不久后电报终于彻底断了气。菲尔德是唯一知晓这一底细的人,想必他当时内心非常惊恐。不过,除了在纽芬兰监视接收信号的那几个人之外,全美国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者预先想到电缆会失灵。即便是那几个知情人,面对这种日复一日的无度狂热,内心也会犹豫是否要把这令人痛苦的消息通告给欢呼的人们。但是不久,电缆传来的消息竟是如此之少,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美国原本期待着每隔一个小时就有消息越过大洋传来,但现在情况并非如此,只会偶尔传来一点模模糊糊的、无法核实的音信。没过多久,谣言不胫而走。谣传说有人为了急于求成,有人为了达到更好的信号效果输送了过量的电荷,把这条珍贵的电缆彻底给弄坏了。但人们此时还是把希望寄托于排除故障上。可是没过多久再也无法否认:信号愈来愈混乱,愈来愈难以辨明。就在9月1日,醉酒之后的第二天,大洋彼岸再也没能传来清晰的声音,再也没能传来纯正的电流振荡。
如果说,人们这时仅是从真诚的热情中清醒过来,对原来寄予厚望的这个人在背后绝望地冷眼相看,那也倒好办了,可惜他们没有这么宽容。关于电报失灵的谣传几乎还来得及被证实,欢呼的热潮就像反冲回来似的,一齐气势汹汹地扑向这个无辜的罪人—昨天的英雄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说是他骗了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乃至一个世界。城里的人说,菲尔德早就知道电报失灵,但是为了自身利益而让大家围着他欢呼,利用这段时间将属于他自己的股票高价脱手。甚至更恶毒的诬蔑也纷纷传开,这样的谣言流传着:在整段时间内,大洋彼岸传来的电报就没有一条是真正清楚的,都是电报局长们根据猜测用断断续续的信号拼凑成的虚构电文。最可恶的是这样一种武断的说法:从大西洋从来就没有真正传来过海底电报,所有收到的电讯都是假的,都是骗局,英国女王发来的那份电报也根本不是大西洋海底的电缆传过来的,是事先起草好的。真正掀起了轩然大波的恰恰是那些昨天欢呼得最响亮的人们。现在这些人变得最怒不可遏,全城的人,全国的人都在因自己昨天过分激烈、过分着急的热情而感到悔恨。毫无疑问的是,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充当了这种愤怒的牺牲品,这个昨天还被当成民族英雄,哥伦布的后继者和富兰克林的兄弟的人,现在却像一个罪犯似的躲避着他的昔日好友和崇拜者。真是成于一朝,毁于一夕。没想到失败得这么惨,名誉扫地,资金损失,而这根没有用的电缆就像传说中的那条环绕地球的巨蟒在大洋底下见不到的深处安静地躺着。
六年沉默
这条被人遗忘了的电缆一直在大洋深处毫无用处地躺了六年。这六年期间,两大洲之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沉默,而在世界历史上曾有过一小时的时间两大洲用一个脉搏跳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们曾经紧靠在一起,两大洲同时交谈过几百句话,可现在这两大洲又像几千年来一样被那遥远的无法克服的距离所隔开。19世纪最大胆的设想昨天差点就要成为现实,而现在又成了传奇和神话。毫无疑问,没有人会想再去重新做这件成功了一半的事,可怕的失败扼杀了全部热情,挫伤了所有的勇气。在美国,南北战争吸引了人们所有的兴趣。在英国,各种委员会还会偶尔举行会议,但只确认铺设海底电缆原则上是否可行的讨论,就需要两年时间,况且在学术上的认可要到真正实施还有一条很漫长的路,谁也不想去再走这样一条路。所以六年之内所有工作都完全停顿,就如同那条海底被人遗忘的电缆。
尽管六年时间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不过只是匆匆的一瞬间,但在像电这样的年轻学科里,六年却又好比一千年。在电这门领域,每年每月都会出现新的发现。发电机的功率越来越大,制造也越来越精致,电的应用越来越广泛,电的仪器越来越精密。电报网早已遍布各大洲的内陆,并且已经越过地中海把非洲同欧洲联系了起来,然而,铺设横越大西洋电缆的设想却一年又一年地被人们遗忘。对于那个长期热衷于这项计划的、那个富有幻想的人,也越来越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不过,重新进行这项计划的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只是缺一个能为这项旧计划灌注以新动力的人。
突然之间这样的一个人出现了,看,他依然是原来的他,仍旧是怀着同样信念、充满着同样的信心。赛勒斯.韦斯特.菲尔德从幸灾乐祸的蔑视和默默无闻的放逐中又站了起来,第三十次远渡大西洋,他又重新出现在伦敦。他用六十万英镑的新资金再一次获得了旧的经营权,而现在他使用的是那艘梦寐以求的巨轮—“伟大的东方人”号。这艘巨轮由伊桑巴德.布鲁内尔建造,有四个烟囱,吃水达两万两千吨,可以负载全部海底电缆的重量。凑巧的是:这艘巨轮在1865年正好闲置着,由于制造这艘巨轮本身就是一项非常大胆的计划,巨轮的载重量远远超过了当时的需要,所以两天之内就购置了这艘船,同时为远航进行了必要的装备。
一下子,以前无比困难的事变得容易了很多。1865年7月23日,著名的“伟大的东方人”号装载着新电缆离开了泰晤士河。尽管第一次的试验又失败了—在铺设到目的地以前两天电缆断裂,大西洋又吞下了六十万英镑,但是现在的技术对于完成这一事业已经很有把握,因而这次失败并没有使人丧失信心。在1866年7月13日,巨轮“伟大的东方人”号第二次出航,并且终获成功。这一次,通过电缆穿越大洋传来的声音十分清晰。数天之后,那条失踪的旧电缆也被重新找到。现在,两条电缆终于将欧洲的古老世界同美洲的新世界连接成了一个共同的世界。昨天看来是奇迹的事,今天已变成现实。从此刻起,地球用一个心脏跳动,地球上的人类能够在地球的这一边听到、看到、了解到地球另一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人类通过自己的创造性战胜了空间和时间,生活得更加美好。但愿人类永远团结友好,而不被任何力量破坏这种伟大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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